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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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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.

玻璃櫥窗閃爍的燈光亮起來,轉過一圈後停頓在最亮處。

陸辭站在抓娃娃機前,面孔也映上絢爛的彩色,低垂的睫毛上染著閃爍的燈。

她的懷裏抱著陸辭塞給她的毛茸茸娃娃。

然後下一秒,陸辭被迫不及待想要去抓下一個娃娃的陳清清拽著,馬不停蹄往旁邊走。一邊往前,陳清清伸手指著另一個抓娃娃機,“陸辭哥哥,我還要這個!”

陳清清跑得飛快,陸辭在身後小心拽著她,語氣忍著笑:“慢一點。”

她也連忙在身後小跑跟上。

這裏太大了,一排排玻璃堡壘像奢昂的宮殿,轉個彎就會迷失在裏面。

因為陸辭那句“喜歡的就幫她抓”,她居然也開始和陳清清一樣,眼睛瞪得很大,還有點期待的,盯著陸辭投下游戲幣,按住按鈕和抓手。

玻璃櫥窗裏的機械爪搖搖晃晃,她的心跳也搖搖晃晃。

然後,下落,抓住,松開。

——掉下來了。

沒有抓到。

有點焦躁的失落感,然後更加迫不及待地看著陸辭抓起游戲幣,等待他再一次投下去。

再一次滿懷期待地看著搖搖晃晃的機械爪,目光都不由變得有些緊張。

跳動的音效裏還有她跳動的心跳,隨著機械爪的下落而高懸。

機械爪夾住娃娃提起來,她的視線也隨著慢慢地挪上去,連呼吸都不由屏住,仿佛自己緊張的呼吸會驚動了娃娃。

——“陸辭哥哥好厲害!”

陳清清興高采烈去撿掉出來的娃娃,毛茸茸地抱進懷裏。

燈光閃爍,轉著勝利的圓圈。

她使勁眨著眼,還在玻璃櫥窗前趴著腦袋望著那個出口,還沒有從娃娃真的被住到了的驚奇中走出來。

他到底是怎麽抓到的。

怎麽這麽輕松就抓到了。

她這樣湊著腦袋趴在玻璃櫥窗前,陸辭已經又投了游戲幣。

叮叮當當的音樂響起來。

他再一次操作著機械爪,慢悠悠又細致地朝著娃娃抓下去。

失敗了兩次,但她一動不動緊緊盯著玻璃櫥窗裏的娃娃,提心吊膽的緊張和期待像之前盯著她看的陳清清。原來盯著想要得到娃娃的時候,是不會失望的,只會期待。

燈光停下,機械爪松開。

娃娃從出口掉下來。

伴隨著抓娃娃機歡快的音樂,陸辭俯身去拿起來,另一只手遞過來到她的面前。

她眨了下眼睛,微微擡頭看他。

這麽遲疑著伸手去拿的一秒,陸辭直接放到了她懷裏。

差點掉下來,她連忙用胳膊摟住,此時陳清清已經又拽著陸辭往下一個抓娃娃機過去。她抱著兩個娃娃連忙跟上。

抓到一個。

給陳清清。

再抓一個,給她。

然後,下一個抓娃娃機。

陳清清迫不及待拽著陸辭往前跑,她在後面馬不停蹄地跟上。

這一晚上不知道兌換了多少游戲幣,只聽到小筐裏清脆硬幣叮當響,像是坐在一座高高的金山上,隨手一撈都是金幣的聲響,伴隨著抓娃娃機歡快的音效。

陸辭一個接一個的抓,陳清清一個,她一個。

陳清清興高采烈,小朋友的開心手舞足蹈寫在臉上,每一聲都開心地喊著“謝謝陸辭哥哥,陸辭哥哥好厲害!”

然後像抱著大寶貝似的滿滿抱了一懷,手都要拿不下了。

陸辭說幫她拿,她連放手都不舍得,滿懷的娃娃都要把不大的小臉遮住了也不舍得放手,喜滋滋笑著抱著滿懷的娃娃。

陸辭又轉頭問她,“你呢?拿不下就給我。”

周身都是玻璃櫥窗離閃爍的燈,他的笑太好看了。

輪廓鋒利,臉頰卻有淺淺的梨渦。

她也下意識脫口而出,“不用不用,我自己拿。”

跟陳清清剛才一樣的話。

陸辭怔了一下,因為這樣的語氣不像平時總是平靜的她。

而後他眼裏的笑意彎得更深了些,“怎麽,你也舍不得放手?”

她沒有立即否認的這一秒,陸辭這樣笑著,又道:“你也是小孩子嗎?”

“……”

她的臉有點熱。

有種,說不上來是被說中,還是不好意思的發熱。

但陸辭的話沒有嘲諷的意思,他個子比她高很多,少年結實勁瘦的身體比她高大,她跟在他的身後,從身量上來看,好像跟陳清清沒什麽區別。

一直抱著娃娃不撒手,滿懷都是娃娃的動作,好像跟陳清清也沒有什麽區別。

但是,她真的從來沒有過這麽多娃娃。

屬於她的娃娃。

她只有一個玩具,是六七歲時寄住在表姐家的某一次,表姐在睡懶覺,所以她被叫起來打掃舅舅和舅媽家裏的衛生。

床底下的垃圾掃不出來,她那時候營養不良,身體瘦小,舅媽讓她爬進去拿出來。

她在骯臟的黑暗裏抓住了它的耳朵,抱著它從床底鉆出來。

光線亮起來時才看清,自己抓出來的是一個破舊娃娃,灰頭土臉,蒙了好幾年的灰塵,臟得看不清本來的顏色。

旁邊的舅媽用手扇著她帶出來的灰塵,有些被灰塵嗆到,連碰都不願意碰,讓她把這個娃娃丟進垃圾桶裏扔掉。

可是她一個玩具都沒有,而年幼時尚未死心的渴望,讓她仍然對這些象征著愛和在意的東西抱有期待。

她沒有把娃娃扔掉,趁著舅媽睡午覺,把它從樓下的垃圾桶撿出來,用塑料袋裝起來,放進書包裏一起帶回了家。

灰塵擰成泥垢,她一遍一遍地洗幹凈,晾幹。

那就是她從小到大唯一一個,可以被稱為,是屬於她的玩具。

身邊的同齡小孩,哪怕是家裏經濟條件拮據,也會因著父母的愛或多或少得到丁點小玩意兒。

便宜的也好,廉價的也好,或者是父母自己拿廢舊物品改造做成玩具,哪怕只能給這點力所能及的愛,也會因著對孩子的愛,給一點童年的補償。

而她沒有。

她像這個被扔進垃圾桶的破舊娃娃,在黑暗骯臟裏被遺忘,然後被丟棄。

她爬進骯臟的床底,抓住它在黑暗中的耳朵,從此在黑暗以外,和它成為相依為命的慰藉。

她是這樣長大。

從什麽都還不懂的年幼,稚氣卻難過的渴望,到失望,再到懂事、沈默,不再試圖去爭取不會存在的愛。

她是這樣長大。

所以,沒有娃娃,沒有新裙子,沒有寄托著期許的文具,沒有父母的期望。

什麽都沒有,也因此變得不再想得到。

而此時電玩城裏音樂震天響,四處都是閃爍的燈,一排排童話堡壘般的玻璃櫥窗,她在裏面像闖入愛麗絲仙境的兔子,在裏面被撞得暈頭轉向。

忘了要清醒,要平靜。

忘了這是夢境。

忘了自己不屬於童話故事,只是個偶然的闖入者。

可是這場夢裏,愛麗絲會捉住兔子,烏鴉會像寫字臺。

喜歡就是喜歡。

在這裏,音樂歡快的鼓點代替了心跳,讓人短暫地忘記自己要用平靜來掩飾的窘迫,像童話故事裏的每一個角色一樣,相信這裏的奇遇就是平常的每一天。

“要這只兔子還是這只貓?”

陸辭站在抓娃娃機面前,轉頭問她。

她趴著的腦袋幾乎已經快要貼在玻璃櫥窗上,眼巴巴地望著裏面可愛的毛茸茸的娃娃,像陳清清一樣興高采烈地等待著漂亮的娃娃一定會擁進懷中。

她猶豫了好一會兒,陸辭也不催她,就這麽垂眼耐心地等。

見陸辭已經去投幣,她立即在兩個都很喜歡的娃娃中忍痛選了其一,“兔子!”

然後心跳怦怦地望著櫥窗裏的機械爪,看著它抓向自己想要的兔子。

一次,沒有抓到。

期待還在怦怦跳動,因為知道這個兔子一定會得到。

第二次,落空。

三次,音樂聲歡快的響起,她歡欣想要得到的小兔子從出口掉落,她像陳清清一樣立即興沖沖地過去撿,抱進已經抱滿了娃娃的懷中。

她蹲在地上,連先站起來都等不及,撿到後就這麽蹲著看這只小兔子。

好可愛。

穿著小裙子,耳朵上戴著蝴蝶結,臉頰上有桃色的腮紅。

好可愛,真的好可愛。

她心滿意足地抱進懷裏,站起來。

陸辭還站在抓娃娃機面前,燈光已經開始轉動,她還沒反應過來他什麽時候已經投了幣,這次又是要抓什麽,然後就看到他操縱的機械爪走向了她剛才也喜歡的那只小貓。

機械爪落下,落空一次。

她眨了下眼睛,然後看到他安靜又投下一次幣,又抓下去。

這次成功了。

她也喜歡的那只小貓從出口掉出來。

她遲疑的這一秒,陸辭對著出口擡了擡下巴,跟她說:“撿啊,你的。”

她立即毫不遲疑地撿起來,一起塞進懷裏。

但是。

她抱得很緊,像是怕丟了,還要問他:“我不是選的小兔子嗎?”

小貓和小兔子都抓到了,他沒有再繼續投幣,張望著其他的抓娃娃機,看著其他的娃娃。

聽到她的問題,他笑了一聲,垂下的眼睫下帶著點笑,“你不是都想要嗎?”

陸辭說這話的時候,已經被陳清清繼續拽著往前走。

陳清清雖然人小個子小,但是架不住熱情過頭,腳步簡直是在往前跑。

陸辭不會潑冷水壞了小朋友正在興頭的快樂,所以遷就著陳清清迫不及待的腳步,幾步就已經從她面前走開了。

於是,她也只能立即提起腳步跟上。

懷裏還抱著滿滿當當的娃娃,怕它們全都掉下來,又舍不得這種滿滿當當可以抱在懷裏的真實感,連工作人員提示可以用籃子裝起來提著的提議都沒接受。

她緊緊抱著娃娃,緊緊跟上腳步。

終於跟上,到了陸辭旁邊,從滿懷的娃娃裏擡頭問他,“可我不是選了小兔子嗎?”

電玩城裏太熱鬧了,音樂聲和歡呼聲全都好快樂。

陸辭一時沒有聽清她跟上來問的這句,微微側身斜下來,耳朵離她近一點,“什麽?”

恰好一陣歡呼雀躍的哄鬧聲,在他們的身側不遠處,一時間覆蓋住了附近的聲音。

她也只好湊近一點,才對他說:“我說——我不是選了小兔子嗎?”

那陣歡呼聲消停了點,但還是鬧哄哄的。

因此陸辭還是這個微微傾身向她的姿勢,寬闊的肩背擋住頭頂的一部分光,她仰著頭,抱著他給她抓的娃娃,被籠罩在他落下的影子裏。

呼吸間,竟然能夠在某一個時分微渺地聞到他的身上,枯澀清淡的氣味。

她的眼睫也因此顫了一下。

可他沒察覺,仍然只是彎著懶洋洋的笑意,鋒利的眼尾彎著好說話的笑,“看你猶猶豫豫選不出來,應該是都喜歡。”

但下一秒,他的眼珠往旁邊蹦蹦跳跳趴在玻璃櫥窗前挑娃娃的陳清清,輕笑道:“清清就是這樣,所以就都給你抓了。”

他剛剛說完,還沒給她反應的機會,陳清清已經去拽他,讓他給她抓娃娃。

他耐心地笑著,哄著小孩子,“來了,想要哪個?”

遷就著陳清清的身高,他也是俯身跟她說話,笑容很輕,梨渦很淺。

她好像只是因為沾了陳清清的光,才被他的教養一同當小孩子一樣陪著玩,給她抓娃娃,喜歡的就給她抓。

可是心臟好像故障了,剛才那麽近,他的睫毛好長。

有點想說喜歡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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